文｜江亿 中国工程院院士

当前正值国际形势巨变之际。特朗普就任首日就宣布退出《巴黎协定》，气候变化和碳减排在美国成为不能再谈论的政治禁区，阿根廷等一些国家也要相继退出《巴黎协定》。能源革命和低碳发展的风声似乎变了。那么，能源革命、低碳发展是否还要继续？我们是否也要重新考虑未来发展方向？

能源低碳转型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由之路

实际上，美国已经是世界上最主要的石油出口国，最大的天然气生产国和出口国，发展石油天然气产业对短期内重振美国经济可能有一定作用。这是特朗普之所以试图调转风向、重新记起石油天然气的原因，是他想重振美国经济所选择的道路。

然而，气候变化是客观存在的，能源转型又是人类实现能源的可持续发展、彻底解决长期困扰我们的能源安全问题的必由之路。化石能源一定要被可再生能源所取代，所以能源转型应该是人类文明发展必须走的路。

那么，能源转型对中国来说呢？与美国不同，中国是全球最大的石油进口国和主要天然气进口国之一，多年来石油的对外依存度一直在70%以上，天然气的对外依存度目前也超过了40%。动荡的国际形势，使我们必须思考能源安全问题。如果零碳能源能够满足我国自身需要，彻底摆脱对进口油气的依赖，我国能源安全水平就可以得到极大提升，我们就可以踏踏实实地建设我们的祖国，发展我们的经济，为人民提供更美好的生活，同时也才更好地履行我们的国际主义义务。

从人类文明发展进程看，以能源结构转型为目标的能源革命在本世纪内一定会完成。实现能源低碳转型的利器是什么？是零碳的能源系统，包括风电光电、储能设施等，而典型的末端应用设备包括电动车、热泵等。这些又恰好在中国处于飞速发展之中。目前我国在这些领域的主要技术都处在世界领先水平，产能、产量也在世界上遥遥领先。如果国际形势缓和，这些产品很快将成为我国最主要的出口产品。

因此，与美国依赖油气出口来振兴美国经济不同，出口新能源装备、支持全球的能源转型将成为我国未来主要的经济增长点之一。而这又与全世界人民的利益一致，与人类文明发展的方向一致。

因此，中国将举起缓解气候变化、加速能源零碳转型的大旗，而能源转型是我国难得遇到的历史机遇。自工业革命开启200多年来，中国历经落后、挨打、受气的屈辱岁月，如今在追求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中，如果完全沿着西方走过的道路追赶，将是一条漫长的路。而能源革命却可以使我国在转型中快速进入到领先地位，从而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强国之梦。这要靠勤奋和创新的中国人民，靠中央精准和科学的战略决策，靠举国上下的共同努力。现在万事俱备且东风已起，需要我们在这条战线上共同发力。

建筑是能源转型的重要阵地

建筑是能源转型的重要阵地。城镇居住建筑的屋顶和周边零星空地是发展太阳能光伏发电的重要资源，在小区停车场日益增多的电动私家车则是建设新型电力系统所依赖的重要的储能资源，而居住建筑中日益增多的各类电动器具又可以成为能参与电力调峰的柔性用电器具。

怎样把这些资源充分挖掘、调动起来，使建筑在为人类提供生活空间的基础上，同时具有“产能”“储能”“调能”的功能，再加上节约用能，“产、储、消、调”四位一体将是零碳能源系统赋予建筑的新使命。

此外，居住建筑的炊事、生活热水制备，以及分散壁挂炉采暖又使用了大量天然气。天然气是化石能源，燃烧后也会排放二氧化碳。并且其本身也属于温室气体，非燃烧的泄漏对气候变化的影响更大。全面电气化，取消居住建筑的燃气供应，实现“气改电”，尽管目前还存在很大争论，但从长远看，其必然是居住建筑必须完成的又一任务。

然而，目前“产、储、消、调”“气改电”难以在一户住宅中实现，也很难对一栋建筑实现。屋顶光伏、停车场的“一位一桩”、全面的“气改电”等应该是面对作为一个整体的住宅小区来实施。我国城市居住建筑经过这些年的变化和调整，基本上已形成以住宅小区为基本单元的模式。而小区的文化建设、设施建设和运行管理水平又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小区居民的生活幸福感。当物质条件已基本满足居民需求时，居住环境、文化生活和设施便捷度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居民生活的幸福感。

为此，住建部提出建“好房子”，建“好小区”和建“好社区”，以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这里的“建”就不再仅仅是提高硬件的建造水平和质量，而更多的是创新发展更适合的管理模式和运行机制，把20多年来我们在城市建成的这些住宅小区真正运营好、改造好，使其适应能源转型的需要，更使其能够为居住者营造舒适便捷的环境、文明向上的气氛以及提供适老宜童的服务，使居民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中都真正切实感受到幸福。这就需要小区管理体制的创新，要使其成为组织城市居民的基本单元，使居民恢复“依赖感”。

30年前，中国城市居民主要是依附于工作单位，“前店后厂”。住进了商品化居住小区，与上班的单位分离了，居民的依赖感在哪？居民的组织模式是什么？居住小区是城市居民组织起来的基本架构，也应该成为居民的“依赖感”所在。社区的文化生活、养老托幼，特殊时期，如战时、自然灾害、疾病期的居民组织、安全，都将依赖于小区。

因此，居住小区应该是城市居民组织结构的基本单元。在解决了温饱，解决了衣食住行这些生活必需之后，幸福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将由小区的建设、小区的管理来决定。小区提供什么样的服务、管理和生活，提供什么样的软件和硬件服务，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平时的幸福生活和战时与危难时期的安全保障。

找到城市建筑节能低碳改造的“中国模式”

目前，城市小区的硬件系统，包括电力、采暖、燃气、给水、排水、停车、垃圾、绿化、清洁、安保等，都是按照其性质分头由小区物业或社会上的专业公司运行管理，这种模式犹如 “九龙治水”，缺乏统一协调与统筹规划，群龙无首。

这不仅导致专业之间的协调经常出现问题，而且对未来小区光伏的安装、管理与收益分配，充电桩的安装、管控与维护等新的需求更不适应，由于找不到适宜的方式去推动这些新设施的建设而使组织管理模式成为推动城市小区新能源设施建设所面临的最大难题。

同时，住房改革初期建造的很多商品房现在也已经到了大修和功能提升改造的时候，怎样有效推行建筑的维修与改造工作，例如，加装电梯、更换外窗、保温改造等，也逐步显露出小区管理体制和机制中的问题。

北方居住建筑的计量与收费方式的改革也已经困扰我们多年。如果以居住小区为基本单元，小区可以获得城市区域供热热网提供的热量，也可以获得各类热泵甚至燃气锅炉提供的热量，这就可以打破供热垄断，通过市场竞争机制在不同时间段得到供热所需要的不同来源的热量，从而各个小区内就可以根据居民意愿分别采取不同的收费计量方式。而地方政府为供热支付的财政补贴，也可以直接专门面对低收入小区，彻底扭转目前大把撒胡椒面的状态，结束为供热计量收费方式而持续了20年的争论。

综上所述，无论是从我国能源转型的需要，从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追求的需要，还是从居住小区维护、设备更新、功能提升的要求看，都聚集到一个共性问题：要建立新的居住小区组织形式和运行管理模式。不是头疼医头、脚痛医脚，而是通过体制机制创新，全面解决上述诸方面问题。

城市居民70%以上的时间生活在小区中，通过创新的机制全面解决为居民的文化、体育服务问题，适老与育童问题，建筑的维修改造问题，各类硬件设施系统的建设和运管问题，相应的成本核算与收费机制问题，以及经营小区的光伏、停车、垃圾回收等，解决部分经费来源问题。通过新的体制机制和管理，使居民生活在美满的环境中，这应该是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追求要开展的最重要的工作。

进入21世纪的20多年来，高速发展的城镇化和城市建设是我国社会和经济发展的主题。现在大规模的房屋和基础设施建设已初步完成，城市建设领域的中心工作应该从新建建筑转至已有建筑的维修、改造、运行和管理。从运行管理的特点出发，我们所面对的城市住宅建筑问题也从一栋单独的居住建筑扩展到一个居住小区。无论是小区运行管理模式的变化，还是诸如安装光伏设备、建设充电桩等具体需求，都是以小区作为基本单元开展分析研究，并付诸实施与实践。

以上是我们对城市居住建筑目前发展所面临的问题的初步看法。这些问题的真正答案还有待于大量的研究、实践、试错和迭代，这是比工程技术问题更复杂、更具有挑战性的题目。期待社会各界更关心这些问题，群策群力，共同找到社区和小区运行管理的中国模式，实现社区和小区的可持续发展，为人民提供美好生活的基础条件。

当前中国的现代化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能源革命和“双碳”目标也为中国建筑节能事业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新的希望。这就需要我们共同努力，为实现建设现代化强国这一伟大目标，为实现为人民创造幸福美好生活这一美好愿望而奋斗，谱写建筑节能低碳新篇章。

（本文根据江亿院士在第二十一届清华大学建筑节能学术周“城镇住宅建筑节能低碳”公开论坛的主旨发言整理而成，有部分删减。胡姗对本文亦有贡献）

文丨江亿，中国工程院院士

编辑丨王秋蓉

来源丨《可持续发展经济导刊》2025年4月刊

原文标题丨《零碳能源系统赋予建筑新使命》